是日碎碎念

跨入7月份,人類終於又再次感受到因破壞大自然而遭報復的炎炎熱浪。還記得16年來北京度過的第一個夏天,那時候沒有開空調,甚至都沒有風扇,晚上睡覺還能感受到夜裡徐徐的微風。而昨晚從回家到現在,我一步都沒有踏出空調房。

中午快遞小哥送來我前兩天買的生鮮和日常食品,我打開門看他正在從包裹裡整理出我的那份,然後臉上的汗一直在滴,有些落在快遞箱上。印象中他比過去幾個月變得更黝黑了,想必也是一直在這個夏日中奔波勞碌。於是中午花了點時間(忽略中間找客服解決技術問題的過程),在網購平台上給這個小哥打了個賞,希望現金獎勵最後能到他手上。

最近開始在熟悉新環境的人和事,竟從中開始慢慢理解兩性關係中門當戶對的說法。和自己原來認知和生活的圈層實在是有太大的差異,第一天被人說不接地氣還有些鬱悶,可是現在我也釋然了,我們的確來自不同的地方,也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裡,可是這也沒有關係,認真做好工作就好了。我無須低到塵埃,也不是高高在上。昨晚看了《圓桌派》談自在的一集,從文濤和張亞東渴望一個人待著的自在裡獲得了共鳴,發現現在自我認知是越來越清晰了,也越來越不在乎外界的看法和影響。

生活依舊很困苦,唯一的好處是在沒有精力和體力運動的情況下竟然連著瘦了得有7、8斤,感覺很快就能瘦出自己人生的巔峰了。也感謝昨夜想要放肆補充伙食的時候兩位給我眾籌買麥當勞的朋友,萬一如果以後有錢了我會還的(雖然我自己覺得這輩子不可能了)。

求生的慾望依舊薄弱,在這樣令人窒息的夏日裡更是時時處於生理和心理的臨界狀態。可能和近日閱讀減少有關,希望慢慢能恢復過來,給自己多一些精神支持。

最近有點需要鮮花(生機)的樣子。

從孩子身上看到的縮影世界

在悶熱的天氣中,伴隨著孜然味大電風扇的吹拂,孩子們終於結束了八天七夜的封閉夏令營。雖然最後還經歷了兩個小時的車站買票的曲折,以及扛著若干行李帶著一串孩子在擠滿人沒有座位的火車裡尋找裡片刻的安穩,但最終看到孩子們回到家長身邊那個開心的樣子就覺得好像至少也完成了一趟還不錯的旅途(在家長們還沒打開孩子亂糟糟的行李和臭烘烘的衣服之前)。

如果是我自己,大抵是百分之一億會拒絕這樣的封閉營,小時候是沒有條件,長大了是沒有興致。但對大多數兒童而言,也許夏令營是打開孩子們未來可能性的一個窗口。對於一向拒絕團體活動的我而言,這樣的集體生活顯然是很為難的,除了要和孩子們一起生活,照顧他們的起居飲食,還要儘可能協助他們參與課堂和活動。每天除了處理不聽使喚興奮過度的正常情況以外,還得解決各種爭吵打架哭鼻子的事情。早起晨練之後頂著一身臭汗連續工作一整天,直到凌晨夜裡還對著電腦敲打著觀察的孩子紀錄。連著八天下來不要說孩子們,我們這些大人們也都全垮了(最後女生們紛紛提前來了大姨媽,離開的時候都帶著因為過度嘶吼而殘破不堪的聲線)。

孩子們是可愛的,但也是惱人的,無論是七八歲的孩子,還是十五六歲的小大人。沒有哪一次的集合是準點而不散漫的,也沒有哪一次集體活動是不需要到處抓人的。可是孩子們的世界就是這樣的,重要的是他們是否能夠充分地表達自己,我們又是否能夠真正聽到和理解他們的聲音。

在一次協助取餐的過程中,一個年紀很小的小女生走過來悄悄問我,“為什麼姐姐們總是逼她喝粥啊?”我問她是不是不想要喝粥,她說不是,原來是因為她年紀很小,不能一次全部拿齊餐食,所以是習慣先取菜,再取筷子勺子,最後才是拿粥。可是姐姐們看到她只拿盤子的時候就會開始叮囑她要喝粥。我和她說,下次姐姐們再和她說的時候,就和姐姐們解釋清楚就好了,完全可以按照她自己的意願和順序來安排。我驚訝於她小小頭腦裡有序的安排和有邏輯的表達,也欣慰於她勇於去表達和爭取自我。

英語戲劇的表演是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最開始分發劇本交代表演任務,一開始連我拿到劇本一看都覺得很難。儘管第一天孩子們對劇本一無所知,我們帶著孩子們從一個又一個單詞開始學習。儘管中間因為擔心過於艱難而作出調整,可以用一些中文來進行演繹,我們還是一直在鼓勵孩子們嘗試用英語去表達。到最後上場表演的時候,有年紀很小但願意挑戰所有英語台詞的孩子,有發現自己台詞很少主動要求加詞的孩子,也有原本說要用中文但到最後上場臨時改變用英文的孩子…也有雖然出演很少但願意私下跟著一起練習讀旁白的孩子。其實有時候他們只是缺少鼓勵和肯定,只要給一點信心,他們就能夠開始去嘗試。

不要以為玩遊戲就會是最輕鬆的環節。在素質拓展的訓練裡,考驗團隊合作的遊戲最容易暴露孩子們的性格和耐性。有因為同伴失誤而埋怨指責的,有因為挫折失敗而中斷放棄的,有因為害怕擔責而選擇逃避的,可是遊戲依舊得繼續。總結失敗的經驗,調整位置,改變戰術,聽從指揮…在經過一番又一番的練習和體驗之後,孩子們最終嘗試到成功滋味的時候還是會興奮得尖叫鼓掌,儘管團隊合作的意識在他們心裡未來還需要更多的理解和內化。

作為重頭戲的兒童保護戲劇,是最需要孩子們親自表達和演繹的。“當暴力發生的時候,沒有人能告訴我怎麼做”“我覺得自己是個北京人,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成長了十二年,我不懂說老家的方言”“爸爸媽媽請多關心我一下”…孩子們自己的故事串起了兒童保護的一齣完整戲劇。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了這些兒童面臨的家庭暴力、校園暴力、流動人口教育等問題。儘管對社會的理解還很懵懂,但他們的情感卻是最真切深刻的表達。

我們當然不會寄託一趟簡短密集的夏令營之旅能夠對孩子們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通過這次親密的接觸和互動,我們看到了孩子們的天性,也看到了家庭、學校、社區、社會在他們身上留下的印記。希望對孩子們來說這趟旅途是他們發現自我、表達自我的開始。有新結交的朋友,有團隊合作的初體驗,也有關於兒童保護的意識喚醒,在未來他們能夠繼續勇敢地探索下去。

新人記

——記《Good People》有感

可能是因為在《Good People》裡感受到了太多職場人的表現和心理狀態,所以感覺可以為一檔真人秀綜藝節目來記錄一番。從4月份播出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3個月,在這其中,看到每一位職場新人的成長,也會從內心裡發出感慨,“原來我也還是個新人啊。”

常常吐槽國內節目抄襲也沒有辦法做得好看,是因為製作節目的理念和方法常常是本末倒置的。在《Good People》的設置裡,8名實習生到律師事務所實習1個月,經過10個課題的考核檢驗,由律師決定最後留下工作的名額。除了課題本身的精心設置,也會有律師們和實習生的誠摯對談。無論是課題還是談話,我們從中可以看到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物,他們的優點和缺點,他們關於案件的思考,關於自我的認知,對法律/律師的理解。他們當中,有表現新人的“怯”,也有“不合群”的獨行,多面手的平衡,不夠實力的魅力者…好的真人秀節目,是通過內容編排和剪輯盡可能去呈現人物和事件的原貌,而不是通過設計劇本和台詞來營造衝突和塑造人物。因為唯有真實才能引起觀眾的共鳴。

“緊張也沒有關係啊”

做一名律師,presentation是必不可少的技能要求。對於新人李周美來說,這就是第一個要面對的難關。比起那些勸說上台演講不要緊張的話語,律師告慰她,緊張又有什麼關係,只要能表達出來就好了。重要的是學會面對自己的情緒,而不是去壓抑或者勉強。

建立自信的過程

在律師看來很優秀的實習生李示訓,除了是從小鄉村裡辛苦奮鬥出來的背景以外,原來他對自己的表現從面試開始就沒有自信,甚至一直是帶著沈重的包袱。

尤其是第一次課題沒有在規定時間內提交完成,對他來說也是一次非常大的打擊和遺憾,所幸最後的結果反倒讓他得到了安慰。

即便是再優秀的人,也不一定對自己是充滿自信的,有時候也需要得到別人的肯定。律師們也在這個過程中理解到他的源動力來源於別人給予的信心。

我不一定要成為主角

儘管每個個體都是獨立無二的,但是在一個團隊裡,在社會裡,並不是所有人都是作為主角存在的。對於那個原來要求自己成為主角的宋智元實習生來說,這種觀念的轉換有助於她在和別人的團隊合作中去調整好自己的位置,更加耐心地表達自己和聽取別人的意見,也能夠更加勤勤懇懇地完成工作,而不是一心只想要成為那個最核心的人物。

事情要做到什麼程度呢?

如果我們只是把工作當成工作,那到點下班工作自然也就結束了。但對於一個案件來說,你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如果能夠把事情做得更好一點,對當事人來說就會產生不一樣的效果。除了那些天才型的選手,個體的能力在現實中的差異並沒有那麼大,區別就在於我們到底能不能堅持不懈和努力到最後一刻,僅此而已。

在做的過程中可能會有懷疑,可能會有挫折,也可能沒有所謂最終的答案,但是那個尋找答案的過程依舊是重要的。

律師到底是幹什麼的?

儘管無辯村的課題讓實習生們感受到了律師的社會正義感(為沒有律師的村莊提供免費的法律諮詢服務),但律師很多時候處理的工作是瑣碎和事務性的。除了價值感以外,律師要如何去理解自己的工作和面對瑣碎的日常也很重要,這過程中的點點滴滴都會是律師成長起來的血肉。

儘管這個節目設置的背景是法律行業,看起來好像其他行業性質有所差別,但對於職場人來說,無論是在什麼行業,如何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優點和缺點),接受自己,以及如何理解工作於自己的意義和價值,要為工作付出多大的心血和努力,這些都是職場共通的要求。在《Good People》,我們都可以一一找到借鑑和參考的價值。與君共勉。

When words fail, music speaks

6月香港幾次大遊行的時候,牆內的人變著法子轉發圖片、文字,希望讓更多人看到香港正在發生什麼事情,也為他們聲援支持和鼓勵。如果表述過於明顯,被刪帖的速度就會很快。後來,大家開始用更隱晦的方式來表達,在社交媒體截選引用羅大佑的歌詞,在音樂播放app歌曲的評論區對話,像《東方之珠》、《皇后大道東》這些當年膾炙人口又飽含深意的歌自然都在其列。當然,魔高一丈,一開始只是被刪音樂評論,上萬條評論一下就可以被清空,那些屬於大家的共同情感記憶說沒有就沒有了。可是大家氣憤無力也沒有用了,後來直接下架歌曲,這下直接連歌都不給聽了,大概又是當年的那套說辭吧?——“靡靡之音”。

BBC在遊行示威之後也出過一篇報導,解釋為什麼香港抗議者在遊行的時候要唱哈利路亞這首歌。除了因為歌詞簡單容易唱(只有一句歌詞)之外,示威者希望這首聖歌能夠讓警察冷靜下來,緩和緊張的氣氛(特別在警察使用催淚彈和橡膠子彈之後)。不過BBC也解釋了唱這首歌有政治保護的意義。因為根據法律規定,任何宗教集合在公眾場所都不會被視為非法行動。所以如果示威遊行者一起唱聖歌,也可以視為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

這樣說來,音樂的作用還挺奇妙的吧?雖然創作者無意,但聽者卻能在其中找到共鳴,無論是歌詞,還是曲調,都能重新賦予意義。但這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音樂就像其他藝術形式一樣,繪畫,文學,都是自由表達的創作和呈現。

所以當Leo王在獲得金曲30歌王的時候激動地高呼身為一個創作者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是最重要最重要最重要最重要的事,也不難理解。不記得金曲獎從哪一年開始牆內就沒辦法合法直播,這一屆也一樣。往年即便是在大陸媒體買了版權的情況下,也出現過臨到最後一刻才卡掉直播畫面的情況。加上這兩年頻頻出現有一些言論是牆內都聽不進耳的,未來能看到的機會也是渺茫(金馬獎金像獎也都一樣的命運)。

但我還是非常喜歡看金曲獎。看台灣香港的音樂和電影頒獎典禮對我來說常常是一劑精神強心藥。因為每每看到這些音樂人、電影人那麼真心和認真在做他們喜歡做的事情就覺得很感動。但感動不是因為技巧有多麼的神乎其神,而是他們往往都是帶有強烈價值表達,但這也正正是創作本身的價值所在啊。沒有音樂可以對空言說,如果有,那就是只是缺少靈魂的音符和詞語堆砌而已。

所以當蔡依林的《玫瑰少年》拿到年度歌曲的時候,她說,謝謝葉永誌提醒了我:『在任何情況,我都可能成為某種少數,所以我更要有同理心,去愛我任何身邊的人。』這首歌獻給他,也獻給所有曾經認為自己完全沒有選擇的你。請大家一定要選擇你自己、相信你自己。」。

葉永誌因為其不同的性別氣質在學校遭到同學霸凌,在某天下課後上廁所後被發現傷重倒臥血泊中,送醫後不治身亡。這個事件引起了台灣社會對於性別教育的討論,也推進了台灣性別平等教育法實施。15年蔡依林在演唱會中播放了由导演後季然执导访问葉永鋕妈妈的“玫瑰少年”葉永鋕纪录片,呼吁大众关注校园性别暴力霸凌问题。18年,蔡依林在新專輯裡錄製了《玫瑰少年》這首歌向葉永鋕致敬。

每一次再看紀錄片,看到葉媽媽說“孩子們你們要勇敢,要做自己”的時候還是都會哭,但也慶幸有像蔡依林、張懸等很多人用各種不同的方式去提醒大家要看到每一個像葉永鋕一樣不一樣的存在。有人用音樂唱出多元的價值,也有人用音樂呼籲年輕人正視他們和母語的關係,呈現台灣社會的變遷。

當黑名單工作室獲得特別貢獻獎時,頒獎人任將達在爆炸式地提了幾個政治敏感事件後說,“…黑名單工作室不畏此流,他以歌曲奏起民主進行曲,讚頌本土的美學,並提醒要珍惜台灣的多元文化價值,流行音樂象徵文化的實踐。”在金曲30的這一年,評審團主席陳珊妮說,“黑名單工作室的歌曲类型,包含台湾民谣、饶舌及摇滚等,特别是他们的《抓狂歌》专辑,这三十年对台湾母语音乐、乐团形式都是先锋。这团也与金曲诞生同一年,影响今年入围和所有音乐人至今,所以他们值得这个奖项。”不是說《抓狂歌》在音樂上有多麼富有技巧,而是因為它是在長達38年的台灣戒嚴令解除後兩年影響台灣流行音樂史的一個轉折點。

但這並不是說音樂是作為工具來表達情緒、價值和理念的,恰恰是要說音樂的本質就是創作者的表達。而創作者是不同的,價值理念也是多元的,正因為如此大家不同的聲音才能都被聽到和看到,社會才會是多元豐富的。但如果我們一味限制這不能說,那不能唱,那最終呈現的只會是統治者想要說的話,人民的聲音就會消失,也不會有真正喜聞樂見的創作了。可是,幽幽之口堵不住的,“靡靡之音”也總是會被聽見的。

「人生總是苦樂交錯」

——《摩登悲劇》(《Modern Tragedy》王若琳

偶爾聽電台隨機播放的時候,時不時也會聽到王若琳的歌,不過懶惰的AI電台多半還是停留在王若琳唱Jazz的階段,直到昨晚看到金曲獎王若琳那段一頭霧水的獲獎之後找了她得獎的專輯來聽了一下。哇嗚,也太讚了吧。

“從「人生總是苦痛交錯」的概念出發,用快樂的歌來講述哀傷的故事”,這是王若琳做《摩登悲劇》的想法。所以,無論是詞曲、製作、企劃還是復古風的包裝,都是她對這張專輯概念的一個想像和呈現。如果習慣了聽常規套路的流行音樂,大概聽這張專輯的時候會有強烈的格格不入感,因為整張專輯會更像是一齣劇目,故事的起承轉合是通過歌和歌之間連接起來,而不是在單首音樂作品裡面去表達一個完整的故事。明明講的是失戀分別的痛苦(《我夢想有一天還會見到你》),但聽起來節奏卻是那麼輕快和有嬉戲感;專輯也不是全然輕鬆明快,通過編曲製作方式的轉變(《現在正在下雨,但是你不在》),彷彿好像在聽雨中一段密閉空間的心聲一般讓人心哀。

也難怪陳珊妮在頒給王若琳金曲30評審團獎的時候說,“這位音樂人在創作路上堅持方向、突破主流,為女性音樂創作帶來新的可能。”大概也就是鼓勵像這樣能夠堅持做自己想做的、喜歡的音樂的意思吧。音樂的確是有很多不同的流派,但是做音樂本身卻是沒有限制的,重要的是當我們在感受事件、人物和情感的時候,選擇用哪種方式去表達而已。同樣是愛情的主題,特別在主流市場充斥流水作業般傷心哀痛情歌的情況下,有《摩登悲劇》這樣奇妙的音樂體驗讓人更備感驚喜。才又忽然醒過來,原來,我們還可以這樣豐富多元地去感受真摯的生活和情感。

關於送禮的原始記憶

直到看到英子奶奶和修一爺爺關於送禮的書寫之後,我才開始認真地回想起我家過去的送禮「儀式」。

在我還在家裡(汕頭)讀書的時候,有幾年我爸投資了朋友做的鮑魚養殖場,大概印象中差不多也是臨到過年的時候,鮑魚有收成了我爸的朋友就會給我們也寄幾箱來,除了鮑魚以外,也包括當地有名的蝦丸、魚丸、墨魚等漁獲產品。

東西一到我們家,我爸和我媽就熱絡地準備起來。首先是開箱“驗貨”,大概是我們幾個孩子最開心的時候,因為會期待送來的剛好是我們喜歡的(其實我們最喜歡蟹了吧,卻一直都沒有送過)。等到開箱驗明正身完畢,我爸和我媽他們倆就會開始看著數量拆分裝袋,然後會讓我們送去最近的爺爺家(也就3分鐘路程),其他的要不就是我爸去廠裡工作的時候帶去然後騎車一個個送,要不就是讓朋友們(大多是我媽的師奶朋友們)來我家拿。遇上她們不上來坐一下子順便喝茶的話,按門鈴我們幾個就得不情不願地輪流送下樓去。

如果是我們不愛吃的東西,我們大概也沒什麼感覺。可是一旦遇上東西少,還都是我們愛吃的,送越多我們就會很沮喪。想說明明那個鮑魚都很小顆,自己吃都不夠,還要分那麼多袋送給別人,每一袋不過也就一點點,還不如不送呢。可是這時候我爸就會說,這都是人情啊。我媽就開始在那裡憶當年說某某某在我們家拿不出錢吃飯的時候還給我們送了什麼什麼…這時候我們就會自動收聲,畢竟我們也沒有話事權(如果是英子奶奶就會說一點點也是心意)。

我那時候也小,總是以為我爸說的人情是那種“壞壞的”的關係,就是要疏通賄賂的意思。因為他工作的關係總是有一些政府單位會上門來討要好處,有時候沒辦法只能塞錢搪塞過去;有時候需要政府單位審批審核的,也只能是送茶買菸通融人情。他常常說在汕頭這些都是沒辦法的,可是那時候我們聽了就覺得很生氣。直到後來我稍微懂事點才慢慢地把他送這些好吃食物的對象和這些要搪塞對付的壞人們分開。

除了漁獲,在我更小一點的時候,奶奶還在的時候,我媽和奶奶還一起做過紅桃粿,從餡料到皮,都是親自包辦。我媽年輕的時候大概力氣也大,印象中她還做過橄欖菜(我腦子裡就是一直在炒橄欖的過程,油乎乎的),還有肉包子、菜頭粿什麼的。每次一做都做很多,然後就又是開始裝袋分發給朋友,就連那少得可憐的橄欖菜(橄欖炒完就真的沒多少了!),裝了沒幾瓶還在那裡頭疼該送給哪些人。可是我媽現在身體不好,連爬4層樓梯都氣喘吁吁要間隔性休息,就再也沒有見她做過這些東西了。可是送禮的習慣還在,就變成了現成的好貨集中再發散流程了,大概就是我爸一些生意上的來往送的東西,她看著品種類別針對性地送。

我不懂這些人情往來。直到最近我姐生了二胎,我媽和我們說她朋友麗阿姨去醫院幫忙的事情才真正有點理解到她和我爸說的人情是怎麼一回事。

麗阿姨是我姐同學的媽媽,她和我媽就是在學校帶孩子放學認識的,那時候也還有其他兩三個阿姨,她們大概後來組了個阿姨團,零星也有帶著我們這些孩子聚過幾次。我還記得我們那時候在某個阿姨家一起看了租來的泰坦尼克號(還是光盤的年代沒錯)…雖然至今不知很懂為什麼那麼小我們就看這部電影。反正後來我媽和麗阿姨單獨走得很近,經常送禮的對象就有她。麗阿姨的婚姻關係不是很好,她們家的經濟條件也不好,所以我媽經常會給她們送東西。麗阿姨有一段時間沈迷六合彩,大概是生活得太苦實在太想拚點好運氣吧,可是反而越陷越深。我媽在家裡哭,但也一直苦口婆心地勸她不要再繼續。後來麗阿姨怎麽戒掉具體也不清楚了,但是戒掉之後她找到一份清潔工的工作,到這兩年才退休不做在家裡帶孫女。然後她開始每年也往我們家送東西了,有時候送一箱牛奶,有時候送一些煲湯的湯料,紅棗什麼的。不過因為不是我們小孩喜歡的東西,也就沒有太興奮,也不懂事。

我姐五年前生一胎的時候我和我妹還在家,但即便那麼多人我們在醫院也依舊手足無措,幸好找到一個臨時的月嫂才勉強混了過去。到我姐生二胎,我和我妹都不在家了,加上我媽身體這一陣子還特別不好,所以我們都很擔心生產的時候會更加手忙腳亂。直到我姐鄰近生產住進醫院的那天,麗阿姨打了個電話聽我媽說了情況二話不說就去醫院了,不僅安排好了她們的伙食,還幫忙又出去一趟把一些生產需要的東西買了送到醫院安頓完再走。聽我媽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才頓得明白了這些年那些來往的情誼有多深,也早已經不是禮物本身的價值了。

對話

——有感於《圓桌派》第一期

人和人關係之間的豐富,語言也無力概括。我想我大概是因為這一期節目的總結“衝動”地給圓桌派第四季打了五星吧。其實當然還不止,除了朋友這個話題本身,這一期整體聊天談話的感覺讓我覺得很舒服,再一次感受到了對話的價值,儘管看起來很多人反倒因為這一點給節目打了低分(相較以往)。

以前有鳳凰衛視看的時候,鏘鏘真的是看的很多,就大概是隨手打開電視只要在播都會看一看,無論是什麼話題,來的是什麼嘉賓。我想這大概也是節目製作的初衷,就是幾個人,隨便聊一聊。說是隨便,其實是因為來的嘉賓背景不一,可能是學術圈的,也可能是演藝圈的,也可能是政商背景的…所以即便是同一個話題,每一次也總能聊出些不一樣的東西,是真·天南地北地侃侃而聊。在我看來,這就是對話的意義。不是我知道我能聽到什麼,我希望我能聽到什麼,而是我不知道對方會說什麼,但我願意聽,並且能夠予以回應。

如果認知、知識水平或者行業、領域、階層背景相差太遠,怎麼辦呢?有一個好的主持人就很重要了。不是說這個主持人他得多麼聰明,多麼博識,而是他知道怎麼在其中去做調和。(當然,竇文濤是博識的,也是很有談話技巧的。)所以有時候你看嘉賓說不到一起去,文濤就會適當帶一帶、引一引,如果有嘉賓發言較少,也要適當拋問題讓他參與進來。

(年輕的時候)常常是挑自己喜歡的嘉賓上的節目,因為大抵對他的價值觀、認知有足夠的了解並且比較認同,所以我也可以理解現在大家常常因為嘉賓的關係輕易就會站隊或者排斥。可是到現在(老了),我慢慢覺得說,對話就是要聽更多不一樣聲音的人講話才行,因為這樣你才能知道和你不一樣的人他們是怎麼看和想一件事情的,我們有什麼不同,這些差異會有什麼影響等等。前面幾季圓桌派其實我反倒看得少了,除了話題的不可敏感性,大抵就是因為營造的氣氛和語境太過於“高知識分子”了,表達的觀點價值有時候總是過於“正確”、“理性”和單一了。

不過,這一季第一期的“朋友”的話題我就很喜歡。因為無論是什麼樣的人,他對這個話題總是有話可說的,即便是沒朋友的人,他也大可以聊聊沒有朋友的事情…我不是很能理解有些人批評明星說不出什麼話來的評價,演員是一個職業,儘管和白領藍領職業性質有所不同,但他對這個話題同樣會有他自己的理解,無論是從純個人的角度出發,還是從職場背景中去理解(有時候也很難分開來看)。再比如,如果沒有很能理解修行者那種不斷自我探索的感覺的人,其實也不一定能去理解他們表達的話語。我們不是要說他們多麼與眾不同或者“高/低級”,而是說不同的人他有他自己的思考路徑和方式。批評“裝”或者“端著”的朋友,其實如果說話者真是如此的話,他大概自己會是最難受的人,而不是聽話的對象,因為聽者大可以選擇忽視。重要的不是對方的身分是誰,而是他們在說什麼,你是怎麼理解的,以及妳們如果在一個環境裡是否可以求同存異地共處。

再接著說“朋友”這個話題。我非常喜歡文濤說的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沒辦法用概念去劃分定義的說法。有時候我們常常用概念把一些難以言說表達的關係、事件、人物給定義了,然後再從這個定義出發去判斷他具有什麼性質,邊界在哪裡。在某些時候這樣做(劃分類別、定義)是能夠快速讓你了解某些事情和人物關係,但是並不是一個一勞永逸的好方法,反倒常常因為這樣“偷懶”而造成了不少困惑和問題。

就比如說,我常常想男女之間有沒有真正的友誼這個問題到底是不是一個偽問題,這裡面涉及到性別、友誼、“真正的”幾個需要釐清的點,在不同的人的認知裡常常也不會是一樣的概念,就挑“真正的”來說好了,有的人可能對朋友的理解很簡單,能夠一起吃飯聊天就是朋友,有的人真誠相對的才是朋友(真誠並沒有那麼簡單)。所以,這個問題只有在具體的人物關係裡去討論它才可能是有意義的,即當事人自己是如何看他們之間相互的關係,具體到如何相處,日常交往可以談論什麼話題,身體接觸的程度到哪裡…等等。

至於邊界的問題,也正正說明了人性,它往往不是說我們設定了一個界線(文明的要求也好,法律的規定也好),我們就能夠這樣去“執行”。相反,正正因為“不可控”的人性使然,我們會有困惑和難堪的地方。但是,我們有時候也需要常常因為這些“難堪”反過來來思考這個界線設置的本身是否存在問題,它到底是否對你的天性本身造成了壓抑,甚至是負擔。我覺得馬爺在這一點看得也是通透,雖然談得也隱晦,就是相較於以往更為簡單單一的人物關係來說,現代人接觸到的人、面對的“誘惑”相應增加了。在這樣繁複的社會交往中,感情總是會有跑偏的時候,重要的是能不能糾錯。但這個對錯怎麼去辨別判斷還得再具體來看,而不是大眾認知裡的對錯。

有時候對話,我們能從對方的話語裡擷取到他意欲表達的50%已經算是僥倖,因為這中間我們得跨越語言的限制、文化的差異、認知的差距、背景的各異等眾多因素。可是即便這樣我們也不用輕言放棄。或者說,這種為了儘量理解而付出的努力可能也正是交往對話的“樂趣”,也正因為不理解,我們才更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對話,正如人和人之間一樣,只有真正地嘗試相處共存了,才能更清楚知道彼此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No air to breathe

#我在数字NGO(4)#

说在前面:很久很久以前看喬布斯在大學的演講視頻,到現在印象最深刻不是那句為人周知的“Stay foolish, stay hungry”,而是“connecting the dots”。遺憾的是,我們不能提前知道串起人生的這些點點滴滴到底是什麼,只能是有一天回望的時候才會發現這些點滴匯成了生命的河流。所以,我們相信什麼,就只管努力去做。Someday in the future, 會發現曾經我們的所思、所想、所為,塑造了整個人生。

六月初短暫地參加了一份工作,剛好遇上一個基金會資助的高校項目結項報告會。項目本身也有很多值得探討的東西,不過因為可能涉及到一些比較具體的內容,出於知識產權保護就不多說了,想談一些在會上項目負責人說的關於目前教育改革的一些事情。

談到目前工作規劃的時候,因為提到未來合作方向會放在哪個教學階段,他們解釋說過去他們做的更多還是基礎教育,所以暫時不考慮學前教育。而問到目前工作重心,他們也很直白地說,會選擇九年義務教育階段,首先優先小學,再然後初中,高考放在最後。項目負責人解釋,因為高考背後牽扯的事情太多,基本上是一個結構性、社會制度性問題,很難碰,是個棘手的問題,所以會盡可能迴避。

也談到去年中教育部發布的一份報告,因為為了盡可能小地引起關注,選擇了在7月發布,剛好是學校放假的時候,媒體也不會太在意。而且為了盡可能不引發問題,報告還是對可能敏感的內容進行了刪改。

聯想到這兩天有人在轉發香港立法會討論逃犯條例的視頻,有一名民主派議員質疑內地沒有媒體這個“第四權”,沒辦法進行有效的監督,回應的何議員反擊說不能說內地沒有第四權利,只是多與少的程度問題,並進一步解釋西方民主國家即使有媒體,也會有一些問題,他進而解釋,制度有時候雖然重要,但那些(被稱讚的)制度也會有很多問題。

我們當然不能說內地是沒有媒體的,制度好的國家也依舊會出現問題,這些說的都是對的,但不是完整的。因為有媒體,和有實權的媒體是不一樣的;制度好的國家也會有問題,不代表這個制度就是被否定的,因為不是非黑即白的問題。所以這裡我們要探討的就是這個多與少的程度問題,什麼樣的制度能夠更好地去解決回應問題。

回到教育改革的問題,現在做項目,總歸是在被允許的範圍內去開展工作的,like高考這種會動及根基的問題基本上我們是不太有討論的空間(更別提行動)。我們當然不是說要一步到位掀高考的命,但這裡面比如說涉及教育理念的問題我們能不能談?我覺得基本上空間也是很小的。比如說,如果我們承認人的多樣性,多元性,那我們就應該有讓孩子更自由發展的空間和機會,而不是用一種標準去衡量我們的學生到底是否符合國家設定的這個標準。與此同時,媒體在這裡面起到一個什麼作用呢?我們看看高考那三天,包括前後一個月,那種錯過高考就似乎斷送人生的輿論導向依舊沒有太大變化,高考成績放榜後依舊要看高考狀元的優秀故事。

我覺得我們不是要來談什麼社會主義好還是資本主義好的問題,而是確切地回到人的身上來看,這樣的社會是否適合個體發展。我們是有媒體的,但是是被禁言的,只能說政府想讓你說的話,而不是他們觀察到了解到的社會。社會不會只有正能量可以謳歌,本來生活就是一片泥濘的啊,放在哪個國家都是一樣的,為什麼我們就需要打造一個只有正能量的形象呢?我們是有教育改革的,但是只能在允許的範圍去做調適,到頭來都不知道是在解決實際問題還是在沒有大問題的問題裡去鑽洞。這樣的公益組織不是作為政府、企業、社會之外的補助力量,還不如只是做一個樂善好施的善心人,見到一個救一個,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一直以來總是提“慈善”沒有提“公益”,我們的確是沒有辦法考慮public good啊。所以為什麼一直說公益組織發展很艱難,做的人很少是真的,大家的理念還沒到也是真的,但最最重要最最根本的還是到底這個社會允不允許有這樣的組織存在,發展,真正能從本質上去解決問題。光有理念和行動者是不夠的,因為沒有行動的水、空氣和空間。

隻言片語

正在看的歷史磚頭書(《文明的故事》),常年是夾著一張不知名的明信片作書籤。書一本看完接著一本,明信片倒是沒有換過。偶爾看一半書,有個想法閃過就隨手用鉛筆寫在了明信片上。

今天閒來無事,看了看明信片上的字,其中有兩句話。

說起來可以是輕描淡寫
但其實都是曾經的深刻

我給這兩句話還提了個標題。

“刻苦銘心”

後記(6.22)
直到兩天後,我聽到一首熟悉的歌,感覺有了下文。

是否刻苦銘心並沒那麼重要
只想在平淡中體會愛的味道

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

#我在数字NGO(3)#

说在前面:很久很久以前看喬布斯在大學的演講視頻,到現在印象最深刻不是那句為人周知的“Stay foolish, stay hungry”,而是“connecting the dots”。遺憾的是,我們不能提前知道串起人生的這些點點滴滴到底是什麼,只能是有一天回望的時候才會發現這些點滴匯成了生命的河流。所以,我們相信什麼,就只管努力去做。Someday in the future, 會發現曾經我們的所思、所想、所為,塑造了整個人生。

大概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們在雅安開了年會,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噢,原來還有機構/公司的年會不是一起吃吃喝喝抽獎(當然我們也有),而是要聚在一起開會討論學習啊。因為機構的員工平時四散在幾個不同城市的辦公室,所以趁著這次相聚的機會大家也都難得抓得到人就能聊得挺歡,不過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年會活動結束後在廳外從兩個人的對話最後擴展到一圈人的深夜談話。

項目負責人從事公益已經超過10年了,除了實務工作,也有在做行動者研究。在前兩天的員工總結會上,對他說過的一句話留下深刻印象,這一天晚上他也詳細展開和我們分享這句話背後的含義——“行動者的價值最可貴,因為它們始終站在問題的中心”。

他說,行動者有三個特點。第一個是主體性,不輕易受到其他的壓力;第二個是能動性,像我們做NGO工作,行動中面對的問題很多,而且問題的解決都很艱難,但在面對這些困難的過程中能夠創造性地想到方法去解決,就是行動者自身的能動性。第三個是反思性,因為行動者通過反思可以更好地認知自己,避免犯錯。

他提到巴西教育學家保羅·弗萊雷《被壓迫者的教育學》的一個觀點,人有一種“雙重性”,比如說經常被男權影響的對象是受害者,但反過來這個對象他又是男權的“倡導者”。同樣的邏輯,今天當我們在倡導民主的時候,很多時候卻不自覺地用集權的思維模式在做事情。談到這點的時候,秘書長舉例比如在機構管理層的工作就是集權式的工作方式。在工作過程中會不自覺地匯報理事長(而不是一種更有效的對話交流方式)。也就是說,行動者的反思性,需要在行動的過程中不斷地去認識和反思到自己的思維視框和邏輯(是否有局限)。

那要怎麼樣去意識、認識到自己的視框呢?他引用了哈貝瑪斯的觀點,認為最好的方式就是通過對話。因為我們從來都不是高高在上的,我們只是兩個生命個體在對話,對話的目的是要達成一個基本的共識,而共識是我們改變的前提。

日常工作中會有一些方法和手段去促成對話,比如幾個小組互相觀察、提問和解答。但行動中常常也沒有太多這樣的空間和機會,往往項目/行動復盤的時候缺少反思性。反思性更多時候要求行動者個人去做反思,需要更多了解自己帶著什麼樣的邏輯和價值立場在做事情。NGO做项目的时候,往往存在一种价值上的悖论。讲项目的时候都在谈“干预”,“要去改变”。但是回过头来想,我们凭什么带着你的价值来改变,因为所有的干预和改变都是带着价值的,所以我們需要謹慎考慮這一點。

秘書長就著價值悖論的話題,說著也嘆氣,覺得有些對話也解決不了問題,有時候對話是無力的,國際機構做了十幾年項目,用的也是對話的方式,但情況依舊很糟糕,有時候社會問題的複雜性難以解決。但他又說,我們為什麼要讓農民和農民交流?因為這樣可以讓他們自己去解決自己的問題,既有主觀能動性,也能符合自己的價值理念。

雖然感到無力,但秘書長說為什麼他能堅持,是因為他始終能在這裡面找到興奮感,儘管往往很無力。但提到在NGO工作的同事們,如果在工作裡面找不到快樂,就很難堅持下去,因為我們始終站在泥濘的窪地(而且有時候這個窪地就是走不出來)。這也呼應了項目負責人的話,我們始終站在問題的中心,但他其實對行動者始終還是抱有信心,正如他也相信村上春樹的那一句話,“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

最後分享村上春樹在耶路撒冷文學獎頒獎會上的獲獎辭,也是我一直以來都非常喜歡,時不時會拿出來重看的文章。

今天我以一名小说家的身份来到耶路撒冷。而小说家,正是所谓的职业谎言制造者。

当然,不只小说家会说谎。众所周知,政治人物也会说谎。外交官、将军、二手车业务员、屠夫和建筑师亦不例外。但是小说家的谎言和其它人不同。没有人会责怪小说家说谎不道德。相反地,小说家愈努力说谎,把谎言说得愈大愈好,大众和评论家反而愈赞赏他。为什么?

我的答案是:藉由高超的谎言,也就是创作出几可乱真的小说情节,小说家才能将真相带到新的地方,也才能赋予它新的光辉。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几乎无法掌握真相,也无法精准的描绘真相。因此,必须把真相从藏匿处挖掘出来,转化到另一个虚构的时空,用虚构的形式来表达。

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清楚知道,真相就在我们心中的某处。这是小说家编造好谎言的必要条件。

今天,我不打算说谎。我会尽可能地诚实。我在一年之中只有几天不会说谎,今天刚好就是其中之一。

请容我告诉你们真相。

在日本,许多人建议我不要来这里接受耶路撒冷文学奖。甚至有人警告我,如果我坚持前来,他们会联合抵制我的小说。主要的原因,当然是迦萨正在发生的激烈战斗。

根据联合国调查,在被封锁的迦萨城内,已经有超过千人丧生,许多人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孩童和老人。

我收到获奖通知后,不断问自己:此时到耶路撒冷接受文学奖,是否正确?这会不会让人认为我支持冲突中的某一方,或认为我支持一个发动压倒性武力攻击的国家政策?老实说,我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书被抵制。

经过反复思考,我还是决定来到这里。原因之一是,太多人反对我来。我和许多小说家一样,总是要做人们反对的事情。

如果有人对我说,尤其是警告我说,「不要去」、「不要这么做」,我通常反而会特别想去、特别想做。

这就是小说家的天性。小说家是特别的族群,除非亲眼所见,亲手触摸,否则他们不会相信任何事情。

我来到这里,我选择亲身面对而非置身事外;我选择亲眼目睹而非蒙蔽双眼;我选择开口说话,而非沉默不语。

但是这不代表我要发表任何政治讯息。判断对错,当然是小说家的重要责任,但如何传递判断,每个作家有不同的选择。我个人偏好用故事、尤其用超现实的故事来表达。因此,我今天不会在你们面前发表任何直接的政治讯息。

不过,请容我在这里向你们传达一个非常私人的讯息。这是我创作时永远牢记在心的话语。我从未将这句话真正行诸文字或贴在墙壁,而是刻划在我心灵深处的墙上。这句话是这样的:“以卵击石,在高大坚硬的墙和鸡蛋之间,我永远站在鸡蛋那方。”

无论高墙是多么正确,鸡蛋是多么地错误,我永远站在鸡蛋这边。

谁是谁非,自有他人、时间、历史来定论。但若小说家无论何种原因,写出站在高墙这方的作品,这作品岂有任何价值可言?

这代表什么意思呢?轰炸机、战车、火箭和白磷弹就是那堵高墙;而被它们压碎、烧焦和射杀的平民则是鸡蛋。这是这个比喻的其中一层涵义。

更深一层的看,我们每个人,也或多或少都是一枚鸡蛋。我们都是独一无二,装在脆弱外壳中的灵魂。你我也或多或少,都必须面对一堵名为「体制」的高墙。体制照理应该保护我们,但有时它却残杀我们,或迫使我们冷酷、有效率、系统化地残杀别人。

我写小说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给予每个灵魂尊严,让它们得以沐浴在阳光之下。故事的目的在于提醒世人,在于检视体制,避免它驯化我们的灵魂、剥夺灵魂的意义。我深信小说家的职责就是透过创作故事,关于生死、爱情、让人感动落泪、恐惧颤抖或开怀大笑的故事,让人们意识到每个灵魂的独一无二和不可取代。这就是我们为何日复一日,如此严肃编织小说的原因。

我九十岁的父亲去年过世。他是位退休老师和兼职的和尚。当他在京都的研究所念书时,被强制征召到中国打仗。

身为战后出生的小孩,我很好奇为何他每天早餐前,都在家中佛坛非常虔诚地祈祷。有一次我问他原因,他说他是在为所有死于战争的人们祈祷,无论是战友或敌人。看着他跪在佛坛前的背影,我似乎感受到周遭环绕着死亡的阴影。

我父亲过世了,带走那些我永远无法尽知的记忆。但环绕他周遭那些死亡的阴影却留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从他身上继承的少数东西之一,却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今天,我只希望能向你们传达一个讯息。我们都是人类,超越国籍、种族和宗教,我们都只是一枚面对体制高墙的脆弱鸡蛋。无论怎么看,我们都毫无胜算。墙实在是太高、太坚硬,也太过冷酷了。战胜它的唯一可能,只来自于我们全心相信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来自于我们全心相信灵魂彼此融合,所能产生的温暖。

请花些时间思考这点: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独特而活生生的灵魂,体制却没有。我们不能允许体制剥削我们,我们不能允许体制自行其道。体制并未创造我们:是我们创造了体制。

这就是我想对你们说的。